【这是老林为你讲的第 33 个故事】
我有病,治不好的那种。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会让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给它起名为“差时症”,——没别的,我纯粹觉得这个名字很带劲。
第一次发作,——我觉得不能称之为“发作”,因为每次我都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病发作过,——应该是在我初二的那个夏天。
那会儿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奶粉可以放心喝的,乐事薯片没有莫名其妙的被爆吧……不好意思说远了。
就是在这么一个连蝉都叫不动的夏天,我从睡梦中醒来,课桌不是我熟悉的那张课桌,周围的人也不是我熟悉的那些人,连头顶吊扇旋转的声音都听着陌生。
讲台上的科任老师神色不善的看着我,四周几十个少男少女用一种幸灾乐祸中还夹杂着一些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你来重复一下我刚才说了什么!”老师说。
我当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并不是因为我在睡觉。而是我睡觉之前分明还是个六年级的玩泥巴的小学生!
差时症就是这么一种匪夷所思的病症,它发作时再长的时间都会被压缩到一刹那,再有时一刹那又会被无限拉长,像一百年、一百万年那么长。
在发作期间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可能只是眨个眼的瞬间,就是好几年过去。
比如现在,我眨个眼……你看,我已经从一个初二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为了高考而头悬梁锥刺股的考生。
我坐在房间里听着蝉鸣鸟叫,炙热的空气让远处的景物都开始微微扭曲变形。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学习材料。
父亲似乎是在外面打电话,嗓门很大,隐约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啊……还好还好,也就考了前二十,还是有进步空间的……考哪个大学?这个看他啦,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又不是我们上大学……哪里哪里,清北还差的远呢……好好好,我小点声……”
他最后一句话是跟母亲说的,母亲总是嫌他嗓门太大容易影响到我学习。
父亲压低了嗓门,这个世界又恢复到只有虫鸣鸟叫的状态。我的屋里摆着家中唯一的一台空调,母亲认为没有什么比一个有机会上清北的我更重要的,于是坚持买了一台空调放在我房间里以给我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
我住在一个年龄比我还大的老旧小区里,楼上楼下一共五层十户人家,如果同时开两个大功率电器有很大概率让整栋楼的电路跳闸。
住在这栋楼里的人都已经有了一种默契,什么时候该开什么电器心里有数的很。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母亲是如何说服楼上楼下的邻居谅解我家的空调常常导致大家一同断电,不过我想这是一个磨破嘴皮的过程。
母亲宽慰我,只要考上一个好大学,搬出这个破小区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深以为然。
我眯起眼睛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靠,差时症又来了!
“笑一个。”对面的男人板着脸这么说道。
“我说,笑一个!”见我无动于衷,他又提高嗓门喊了一次。
我还是没有动,在这一刻我正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
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是后面的人嫌他动作太慢催促他快些动手,我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他板着脸,我木着脸,就这样凝视着对方。
他是个奇怪的人,怎么会有人初次见面就要求对方必须要笑?一分十二秒之后,他食指微动,轻轻触发开关,我听到了机械运动的声音,人群中还隐约传来一些人的舒气声,那是一种“终于动手了”的感觉。
男人顺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冲我挥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会有人拍学士照的时候跟个弱智似的,还他妈是清华的学生。
顺着记忆,我往寝室走去。
拍照的地方离寝室还有些距离,正好,我可以理顺我的思绪。
从四年前的那个下午到今天,有太多记忆要好好捋捋,这些记忆大多都很相似,每天吃饭、上课、回到寝室看书休息,偶尔与家里通个电话,通话时间大多都不长,因为母亲心疼话费,大多是匆匆忙忙几句话便挂了电话。
记忆中关于同窗的记忆明显少了许多,差时症的存在注定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在他们看来,我经常发呆,——在这里我要郑重解释一下,这并不是发呆,只是那段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了。我只能静等发作结束。
我坐在一个凉亭里,这又是一个夏天,烈日照的连池子中的鲤鱼都无精打采。
差时症发作越来越频繁,时间跨度越来越大,兴许再发作几次我就将成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是你,你怎么在这?”
我抬头,在记忆中对照着她的脸,好半晌我才找到关于她的记忆,——同班的一个女生,我们上一次的对话大概是三年前她跟我说的“麻烦让一下”。
往后的时间里我与她再无交集。
她问我,坐在这干嘛呢。
我说,坐坐。
她说,哦。
然后她坐在我身旁不远处,再也没有说话。
尴尬在我们之间逐渐蔓延,我们像一对吵架的情侣一样,端坐凉亭两端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在我关于她不多的记忆里,她是个很内向的人,几乎不说话,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如果说我的存在感是倒数第一,那她即便不是倒二也是倒三了。
我想走,却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礼貌;不走,弥漫的尴尬又让我有些坐立难安。
这一刻我是多么希望差时症赶紧发作让我度过这段手足无措的时间。
睁开眼时,我坐在小时候经常去的山顶上,眼前是我熟悉的那片城市,我可以毫不费劲的辨认出薄雾里的那几座地标建筑。
脑海中的记忆像浪潮般涌来,看来又是好几年过去。
我四下张望了一番,她坐在我的旁边,面带笑意的看着我。
“醒的刚好,日出刚开始。”她说。
我愣住了。
“想什么呢?”她问。
“整…整理记忆。”我下意识说道,说完之后便后悔了,——我该怎么跟她解释这句话的含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差时症?
“又发作了吧?”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抓住我的手,“没事,我会慢慢告诉你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拉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等着日出来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