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林为你讲的第 46 个故事】
李景回到办公区，所有人的便都看着他笑，有人冲他喊道，“李景你又被总监diss了？”，他不作答，只是自顾自的走回办公位。
后边的运营突然出声，“昨天做的那个图我有个新想法，你再改一下。”
李景睁大双眼，“还改，两天改了四个版面，凭什么还要改！？”
“那还不是你技术不行，根本做不到我想要的样子…”
李景涨红了脸，“你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
“什么污人清白，”运营嗤笑一声，“那为什么你之前的那个美工能做的出来你就做不出来？”
李景额头上青筋暴起，争辩道，“你们懂做图么？你们懂什么叫设计感什么叫美学吗？”随后便是一阵晦涩难懂的的话，什么“抠图的四种方式”、“设计的抽象美学”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场面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待场面消停后，运营又在群里告诉他，“早上那张图再改一下，我刚看到一个还不错的，我发给你你仿一个我看看。”
李景攥紧了鼠标，刚刚平复的脸色再次涨红起来，噼里啪啦的打下一行字：“有一句说一句，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运营都该死个妈，你懂我意思吧？”
运营总监回复：懂。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写清楚来，都看不懂你写的是啥…得了，给我吧，然后把该交接的东西交接一下你就可以走了，今天不算你早退。”
三年的工作在今天走到了终点，倒不是因为运营总监小气，而是恼羞成怒的李景把这位刚从总部空降下来的运营总监当做了基层的路人甲，一句“懂你妈个象拔蚌”算是让他的江湖梦成了真。——李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侠客，只是错生了年代；如果能重来即便他做不了李白也能做个是男人就下一百城的铁血真汉子，格子间里的东升西落压根就不适合他这般心中装着一座江湖的男人。
领过遣散费，交还了工牌，李景抱着剩余的私人物品往外走去，他在脑海中构建着一个持着剑戴着斗笠目光炯炯不苟言笑的剑客走在茫茫戈壁滩上的画面，并努力的将这个人设套在自己身上。路过设计总监办公室时还不忘憋出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笑容和对方道个别。
“那…张总我走了。”
“恩，”对方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依旧是板着一张国字脸，“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啥打算，你也知道这事挺突然的…”李景有些窘迫，毕竟在公司三百多人的大群里用象拔蚌问候一位高管这种行为在整个集团内都没过先例。
集团的处理速度也是相当给力，上午事发下午就安排财务发遣散费。
“反正遣散费过几天就到账了，先出去玩一圈感受一下闯荡江湖的感觉。”
“呵呵，”国字脸总监笑的让李景恨不得当场掏出一个象拔蚌，“那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下一份工作如果可以还是尽量别在工作群里讲话了。”
李景连连点头，总监说的极是，那总监您先忙我这儿就走了。
无人相送，李景如同西出阳关一般抱着被他戏称为骨灰盒的纸箱子径直走出写字楼，心想自己这真是走出一种人走茶凉的悲哀之感，尤其最后这段无人相送走出了比被24位女嘉宾一秒钟灭灯更悲凉的感觉。
靠在保安岗亭旁给保安王大哥分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毕竟这一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回来跟这位奇人靠着岗亭聊天。
王大哥本名王二五，据闻此人早年也是个文艺青年，开过理发店写过影评做过街头歌手，其人生跌宕起伏，巅峰时上天揽月，低谷时下海捉鳖。后不知又经历了哪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几经波折之下来了写字楼当保安，平日里一包七匹狼金砂加上三五部电影，可以值班到下个天亮。
——李景与王大哥的结识是一年前有个年轻的白领在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下颤颤巍巍的爬上了写字楼准备玩上一次经典的Leap of Faith。
在这个国度里哪儿都不缺少看热闹的人群，尤其是在一个以自媒体扎堆而著称的写字楼里，从索尼到佳能，从佳能到尼康，从尼康到富士，各种长枪短炮在一瞬间对准了楼顶，17mm的风光镜、50mm的定焦镜、200mm的长焦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老王扒开窗子抬头瞄了一眼，人还没看清倒是被天上的太阳闪了个白茫茫，索性索回了脖子继续盯着那台五年前的笔记本看电影，——反正明天这些吃瓜不嫌事大的自媒体们就会发的到处都是。
兴许是天台上的小白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信仰之跃的弧线迟迟没有出现。
她在想些什么呢，异乡的风？陌生的路？还是对爸妈的思念？
消防气垫已经架设就位，救护车抵达现场目测了一下写字楼的高度，领头的人摇摇脑袋又带着人上了车。
写字楼的负责人急的死去活来，拿着高音喇叭不停对着天台喊话，甚至还开出了二十万的悬赏希望有路过的无名侠士能把她劝下来。
看门老王拍拍负责人，劈手夺下他的高音喇叭，双脚不丁不八，气沉丹田，大吼到“上面的人听着，你要跳那就跳，跳完了老子趁你还热着…嘿！”
李景正巧站在附近看热闹，那一声比女人心思还要百转千折的一声“嘿”愣是在三伏天里给他激出了一身白毛汗，他回头时只看到了拿着高音喇叭发愣的负责人和老王佝偻离去的背影。
再后来，写字楼负责人因为在公共场合散播不当言论险些被公安机关拘留，但是又念在他拯救了一条人命的情况下物业方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遣散费把他开了。
他走时，老王正坐在岗亭里翻看路易斯·贾内梯的《认识电影》，前任负责人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话，老王只是问他，“你哪位？你有病？”
一言蔽之，这是个当代扫地僧般的人物。
这很酷，很江湖。
接过王大哥散的烟，李景一看，“哟，今天怎么抽南京了？”
“还不是那破店，”王大哥指着对面的连锁便利，“要啥没啥…咋，辞职了？”
“对啊。”
“辞职了好啊，跟我一块儿看亭子，一个月四千五，停车场还能收点外快，比你们干美工的强多了，不过没有五险一金，算了反正你们也没有…嘿你开什么呢，要进进不进滚啊！”
王大哥骂骂咧咧的走出岗亭开始指挥停车场的交通，红色的宝马5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过挡风还能看到女司机姣好的面容和紧张的神情。
王大哥是个有故事的人…至少从前是，不过再多的故事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模糊褪色，每日与柴米油盐打着交道哪怕是郭靖这种神功盖世的大侠都有垂垂老矣的一天。
一支烟还没抽到头，王大哥嘟囔着又回来了，接着问到：“完了准备干点啥？”
“闯荡江湖？”李景恶趣味的说道。
“可拉倒吧，你知道哪儿是江湖不？”王大哥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嘲讽味，“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我，凑一块儿，这儿（他的指关节敲打了两下桌子）就是江湖，晓得不？”
李景还没答话，手机先响了起来，王大哥仰了仰下巴示意他先接。屏幕上的号码是个外地号码，贴心的标注着“已有1125位用户将此号码标记为诈骗电话”。
“看，乐子来了。”
李景饶有兴致的接起电话，还打开了免提意图让看门老王跟他一起分享这份乐趣。
“喂！李先森你嚎啊！”
“你嚎你嚎，你四哪个啊？”
李景憋着笑模仿着对方蹩脚的普通话。
“四这样的，李先森，今天你生日的嘛，我们平台呢为了给你庆祝生日，只要你现在支付6666元，就可以买到iPhone叉马克斯一台，而且是512GB皇帝版的！同时呢，为了祝你生日快乐，我们还会送你一个bo…bose的耳机，作为我们平台对你的一点心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老王侧过脸问，“怎么，你生日啊？”
“哟，李先森你旁边还有人啊，诶这位先森我跟你说啊，如果你愿意支付6666元不仅可以给他过上一个愉快的生日，还可以让你们的友情地久天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没准还能碰撞出爱的火花…那我不是支瓷同性恋啊，我是支瓷爱情啊，你相信爱情吗？你渴望爱情吗……”
“行了行了，你把你收款账号发给我。”李景赶忙挂断电话，再任他这么说下去谁都不知道他还能蹦出什么话来。
最后给老王分根烟，李景抱着“骨灰盒”挤进熙熙攘攘的下班人流中。
天气正好，李景把行李箱里的衣物丢进了洗衣机，靠在栏杆上撅着屁股等待。
在外游荡了半个多月，走过了四川云南湖北广西福建，这段经历并没有原来想象中那种“是男人就下一百城”的感觉，每天跟着混在中老年人的群体中，大清早被无良导游叫醒，被一群大爷大妈簇拥着，听他们絮叨自己不争气的儿女和又涨价了的柴米油盐。
李景没感受到所谓的江湖广阔。
但是感受到了蚂蚁花呗和信用卡的沉重的恶意。
三分之二的遣散费随着一句冰冷的“还款成功”烟消云散，李景忽然意识到自己年少的江湖梦早已经随着沉重的生活不见踪迹，平日里在心里念叨的不再是纯粹的对刀光剑影的江湖的向往，不过是为自己的碌碌无为与不得志找寻一个安乐乡罢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离职一月有余，面试了数十家公司却没有收到一个offer。
想到如果这个月还没找到工作，那下个月就可以退了房子回老家研究一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瓜农。
用怀才不遇来形容李景现在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没来由的李景又想到了一首诗：太行山上寻太行，拔剑四顾心茫然。
洗衣机的滚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滴滴滴的提示音。
李景打开洗衣机开始把衣物挂在晾衣架上，想到郭靖、黄蓉、杨过那些盖世大侠可能也有一天也要干着这样的家务活，闻名天下的绝世武功顶多也就是拿来晾衣服、劈柴、砍树，那些绝世神兵和扫帚一起丢在墙角，一年下来可能拿起来的次数还没有扫帚簸箕多，忍不住笑出了声。
柴米油盐，即是江湖归宿。
这是这个月第十二次得到对方“你先回去等消息”的回复，李景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意外自己跟这家公司算是到此为止。
在电梯里他遇到了几名来面试的应届大学生，从32楼下去的几十秒里，李景细细的打量着他们，成熟的着装也遮不住他们满到溢出来的青葱气息，他们目光清澈，言语中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在李景眼中他们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而自己则是住在山崖下姓高名仁的“山下高人”。
不打紧，未来不会是这伙小年轻的，再过几年他们也会像自己一样有张虚伪的脸，也会像自己这样每一天每一年都过的匆匆忙忙。
这几个小伙子步履匆匆的走在李景前面，李景背着手慢悠悠的在他们后边儿踱步，寻思着是该回家打打游戏还是去找个咖啡店虚度这一天中剩下的时光。
走出写字楼，这几个小伙子和李景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大声的说着刚才面试的各种尴尬和装逼成功的高光时刻。
他们在街上肆意的追逐打闹，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李景长叹一声，侧过头看了一眼路边的玻璃橱窗，在倒影中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人生终点。
当青春耗尽，只剩现实的面目可憎。
在因为用透明胶还是用扎带打包而头疼不已时，快递小哥敲响了李景的门。
“来了八百次，你终于在家了。”快递小哥不耐烦的递过一个盒子，“打电话也停机，搞什么啊？”
李景接过快递，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我最近没买东西啊，这是啥？”
“我怎么知道？”快递小哥熟练的撕下面单，探头越过李景实现往屋子里瞟了一眼，“搬家？”
“是啊，”李景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客厅，“准备回去了，这里不好混。”
“那可不是，当初我来的时候带我的人跟我说在这里有发展，还很自由，现在好了，送快递确实挺自由的，每天到处跑。”
“呵呵呵。”
关上门，撕开快递盒，里面是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字迹潦草，有那么几分狂草的意思，反正观字这回事，我不认识字，字也不认识我都无所谓，看个气势就完事了，再者气势不看也行，内容才重要。
破破烂烂的纸条上写着：这一辈子你是第一个这么相信我的人，祝你生日快乐。
李景怔住了，掏出手机打开短信使劲的往下滑，略过花呗、银行的还款提醒，再略过携程的机票广告和美团的酒店订单，李景终于找到了那条短信。
上面有一条他没看到的对方回复，对方回复了跟纸条上一模一样的话。
而更之前，是李景的转账截图和一句“你是唯一一个记得我生日的人”。
纸条下面是一台iPhone x max和一副bose的qc 30，李景看看字条看看这些东西，长叹一声这年头搞诈骗的都这么有血有肉了吗？
正寻思着是不是该给这位电信诈骗从业者回个消息，电话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黑脸总监”，李景条件反射的接起电话，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离职了不需要再随叫随到了。
既然已经接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
“李景，你找到工作了吗？”
还是一如既往单刀直入的风格，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李景曾因为他这种行为不止一次的吐槽他情商低。
“没有。”
李景只想尽快挂掉这通电话。
“太好了！”总监的语调有了一丝丝起伏，但是这声太好了着实让李景想把他从手机里拽出来打一顿。总监继续说道，“我一个朋友的公司在招设计总监，我把你推荐过去了，你的简历和情况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他也很满意，薪资待遇会比原来你在我们公司更好，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我做主定个时间咱们出来见个面。”
“呃…？？”
“是不愿意吗？”
“没有没有。”
“那行，那我跟他约个时间，完了我再联系你。”
没等李景答复，总监便挂断了电话。
李景拿着手机看着满地狼藉的客厅，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戴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qc 30，李景点开最喜欢的一首歌，开始从纸箱里往外掏东西。
是时候拾起刀剑，重返江湖。
一无所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获得一切。
——罗曼·罗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