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林为你讲的第 42 个故事】
店里来了个客人,二十四五左右,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正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老板,来碗黄焖鸡。”
琵琶腿洗净斩块,加入料酒、蚝油、酱油、白糖、盐,抓匀入味。
再加入葱段、姜片、八角、白胡椒粉拌匀,腌制15分钟。
干香菇、青红椒块,导入压力锅内,大火,8分钟。
倒入炒锅,挑出骨头,大火收汁,再加入青红椒闷烧一分钟。
装盘,配上米饭,一份冒着滚滚热气的黄焖鸡宣告诞生。
黄焖鸡上了桌,闲着无聊的老林还不甚贴心的替他摆上了餐具,不过年轻人却迟迟没有动筷,只是盯着碗里的黄焖鸡发着呆。
滚滚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这碗黄焖鸡凉透之前,年轻人终于拿起了筷子,
许久之后老林每次说起这个故事,都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多好的小伙子啊,怎么偏偏吃相跟狗抢槽似的?”
年轻人的吃相着实不敢恭维,右手持筷,左手持勺,一口一米饭一口鸡;发梢滴着水,脸上流着泪。场面一度让人联想起失散多年都父子再相见时,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听闻儿子最爱黄焖鸡,毅然杀掉家中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为其烹制黄焖鸡一碗,——多年未归的游子哪里见得这般场面,一时间竟吃的声泪俱下。
“啪!”
年轻人吃饱喝足用力的拍下筷子,用力之大好似一道惊雷。
然后,他开始放声大哭……
他的嚎哭声甚至盖过了隆隆雷声,老林沉默的点上烟,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如果说刚才的场面可以演绎成浪子归家温馨而又感人的场面,那现在活脱脱的就是一出“男人与渣男”的后现代舞台剧。
老林特别能理解他,他的哭声里传达着一种“啊我的心被他娘的挖走了一块现在好鸡儿疼我必须要放声大哭才能缓解疼痛”的信息。
先不追其原因,饶是这哭声就能让旁人跟着一起落泪。
老林知道这时候他没法说什么,只能在柜台里放着《失恋疗伤必备歌单》。
哭声渐小,老林又端来一碗黄焖鸡,“吃吧,不收你钱,请你的。”
兴许是哭累了,年轻人吸着鼻涕重新拿起筷子,一口米饭一口鸡的吃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饭里也浑然不觉。
“被绿了?”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理解。”老林说。
然后便是漫长都沉默。
年轻人一口一口的吃着黄焖鸡,“我坐了一晚上高铁,想给她个惊喜……隔着防盗门我都能听到里头的叫床声……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在跑步,我说我听到了piapia的声音,她说她在穿着拖鞋跑步……我说我听到她旁边有男人在说‘要冲刺了’……她居然说是手机的app提醒……”
老林继续听着。
“然后我告诉她,我就在她门口,她说我不信任她,叫我滚。”年轻人捏紧拳头狠狠的砸在桌上,“然后我又灰溜溜的坐着高铁回来了,一路上我都晕乎乎的,应该是晕车了吧?今天都高铁开的真是很晃啊!”
年轻人歇斯底里了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
“这不公平!”,年轻人说。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老林伸出食指中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如果这世界是公平的,为什么我这么帅的一个人会是单双眼还大小眼?”
老林接着说,“你觉得你这就不公平了,那我给你讲个更不公平的。曾经我一哥们儿,跟他女朋友交往了好几年,眼看着都到了适婚年纪,这姑娘突然说想出国深造一下。然后我这哥们儿也耿直,还真放她去了。这去的头一年,俩瘪三天天顶着时差视频聊天,那叫一恶心。然后到了第二年,眼看着小姑娘生日要到了,我哥们儿就想着飞过去给她个惊喜。飞了十四个小时多,下飞机还没倒时差呢就直奔她住处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绿了呗。”年轻人的表情很不自然。
“对,绿了。”老林点上烟接着说,“他一开门,发现他女朋友身上挂着黑人白人黄种人,堪称环球小姐!那场面……日系先进性教育片都不敢这么拍啊!”
年轻人似乎承受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好半晌才问到,“后来呢?”
“后来?”老林抖抖烟灰,“后来,他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年轻人:???
“习惯了习惯了,”老林岔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后来他成了我的同行…”
年轻人打断他,“你这是想给黄焖鸡打软广告吗?”
“我还没说完呢,”老林不耐烦的抢回话头,“他也成了一名驱鬼师。”
在年轻人关爱智障的眼神中,老林以“这世界上有鬼,一直都有”为引子,开始了他的讲述。
“你小时候有没有听到弹珠在地板上哒哒哒哒的声音?”
“四下无人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视线挂在你身上?”
“明明不冷却汗毛倒竖感觉背脊发凉?”
年轻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有就对了。”
“那也不能说明鬼就真的存在,”年轻人是个合格的听众,适时的提出了问题,“没有亲眼见到,都不能证明真的存在。”
“所以说我最讨厌和你们这样的唯物主义聊天。”老林斜了他一眼,“我说我不光看得到还能和它们沟通你信吗?你什么眼神?不信就不信你摆个死鱼眼是怎么个意思啊李快快?”
年轻人猛地起身,椅子应声倒地。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淡定,小伙子。”老林伸手在空气中虚压两下示意他坐下,“它们告诉我的。”
“它们告诉我的”这几个字让李快快惊出一脑门的白毛汗,他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又想起小时候村里的老人总说如果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千万别越肩回头,这猛的一收力险些让他折了脖子。而坐在对面的老林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在李快快眼里岂止是阴森二字可以形容的。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李快快还是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老林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餐具,“我刚入这行的时候问我师傅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鬼在哪里’,你猜猜他老人家怎么说的?”
“在哪里?”
“他老人家说,鬼啊,都在人心里。”
老林像只吃累了的猫一样眯着眼睛,说,“形容一个人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目的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说这个人心里有鬼;形容有些人已经没了人性或者失魂落魄的时候,我们会说人不人鬼不鬼。其实这些话也不算是空穴来风,每个人都心里都有个鬼,——当然,在大部分情况下,每个人的身上都不止一个鬼。”
“你是说…?”
“这么说吧,在你热恋期的时候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你的女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现在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好想你’。”
李快快苦笑,“可不是嘛。”
“那么对她而言,你就成了她身边的鬼。”
李快快勃然大怒,“我还没死呢!”
“要不我怎么会说你干不了这一行,真是没点悟性。你是人,你的牵挂是鬼。就像她下班回来你还在门的那头准备给她开门就能音乐会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开心,别觉得这是因为相处久了什么的,人的直觉早就退化完了,这不过是你的牵挂附在了她身上,和你产生了感应罢了。”
“OK,我认可你说的世界上有鬼是真的,那你是怎么驱鬼的?照你的说法,牵挂也是鬼的一种,我认为这是好事,那为什么还要驱鬼?”
“小孩子才分好坏,小朋友。驱鬼师只看乐不乐意。伟大的银色北伐军领袖、大领主提里奥·弗丁曾说过,‘我见过最高尚的兽人,也见过最低贱的人类’,这句话对鬼也同样适用。入行这么多年,我见过村里吓唬小孩的那种吃人的恶鬼,也见过对死去的至亲至爱执念太深把自己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对于我来说,这都一样。它们走进任何一家黄焖鸡,都会被驱散。”
李快快举手提问,“等一下,你说的是‘任何一家黄焖鸡’,而不是‘你这家黄焖鸡’?”
“是‘任何一家’,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老林指着街对面的沙县小吃说到,“看到没,遍布世界的沙县小吃,无论你在中东战区还是在青藏高原,你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你以为这是偶然?小伙子,沙县小吃可是世界上最庞大的情报机构,任何一个聚集区几乎都能看到它的身影,现在你还觉得它遍布世界是个偶然?既然沙县小吃是情报机构这种事都是现实,那为什么黄焖鸡是个驱鬼师的组织就不可以了?”
李快快二十五年来的阅历在这一刻正经受着巨大的冲击,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很难构想出如此浮夸的剧情,家楼下那家从小学二年级开到现在的沙县小吃居然是个情报机构驻点?里头那对操着外地口音指甲里永远塞满泥垢的外地夫妇居然是特工?他们会不会每天晚上拉上卷帘门后在厨房的某个角落里,——或者是冰柜里——坐上一个电梯甚至是传送器“咻”的一下就到了不知道在哪里的神秘基地?
这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让我们再回到刚才那个问题,”老林打断了他的思绪,“你问我是怎么驱鬼的。”
“对对对。你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到了重头戏!
老林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两份空餐具。
“黄焖鸡?!”
“黄焖鸡。”
黄焖鸡汤汁早已经冷却,李快快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剩下的佐料想看看上头是不是刻着什么神秘的图纹。
“你别问我黄焖鸡为什么会有这作用,这是行规,说不得。只是见到客人身上带着鬼,我都会请他吃一碗黄焖鸡,——超大份,用料超足的那种。”
“可是,”李快快迟疑了一下,“你请我吃了两份是为什么?”
老林伸长了头,视线越过李快快看着门外,“外头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李快快不干了,“你这故事没讲完呢!”
“要不怎么说你年轻呢。那些有始有终的故事都是人编出来的,真正的故事从来都是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毫无征兆。你说你的爱情故事是不是也毫无征兆的突然结束的?”
李快快心有不甘,“那你也得先告诉我请我吃了两碗黄焖鸡是怎么个意思!”
“故事讲完了,快滚!”
老林粗暴的将他赶了出去。
下了好几天的暴雨终于停歇,天边甚至还挂着一道吸睛的彩虹,不少路人正拿着手机拍照。跌跌撞撞被赶出门的李快快也不例外,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正拍的兴起,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接着来,直到把老林的故事都掏出来为止。
老林蹲在店门口眯着眼望着李快快的背影,若有所思。许久后他对着身旁的空气轻声说到,“你也别想着要干嘛了,你绿了他,他守不住手杀了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啥?报仇,报什么仇啊,早晚的事,双杀呢,死刑没得跑了,我给报个警,剩下的事让警察来吧…你也好奇为什么吃两碗?你们怎么都这么无聊啊…”
老林看着李快快走远,他的步伐越来越轻快,像个小学生一样的踩着水坑走,丝毫不顾路人鄙夷的目光。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两个新鲜的鬼老林很难想象这个踩水坑开心的像智障一样的青年昨天晚上是如何一怒双杀。
踩水坑的年轻人拐过街角的咖啡店,不见了踪影。
“所以你为什么要请他吃两碗黄焖鸡呢?”
这是一道只有老林能听得见的声音。
“因为他离死不远了,吃饱了,好上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