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老吴发来的。
“我想去旅游。”
小林擦擦手，回复“去”，并在这个字后面附上了一大串平日里收藏的旅游攻略，详尽程度足够漫游欧洲十三国还不带导游。
过了一会儿，老吴回复：算了，最近忙还是过段时间再看吧。
哦，呵呵。
小林关掉手机爬上床睡觉。
心跳开始缓慢降速，像枕头里的羽毛一样柔和；思绪开始模糊，像被一片温和的水包裹其中，温暖舒适。——对小林来说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即将陷入只有自己知道的梦乡之中，如果手机没响的话。
发消息的人还是老吴，“兄弟我想了想，我还是得去旅游，计划这么久了再拖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后面还跟上了几个类似“fighting”的表情。
小林按下被吵醒的恼火，把先前发的长长的一串链接又复制黏贴了一遍。
还没按下发送键，老吴的消息像脱缰的野狗一样，一条一条的杀进他的视网膜。
“最近热门城市的机票都挺贵的，小众的城市又不知道去玩什么，咋整？”
“有没有什么好的城市推荐一个？最好是花钱不多还能玩的爽的。”
“诶你说这季节来个新马泰怎么样？”
“我去这选择真特么多，要不你帮我看看？”
小林：滚！
次日再见到老吴是在公司的吸烟区，老吴窝在里头抽着烟，一支接一支，看上去跟一尊坐佛似的。
老吴递过一支烟，帮小林点上火，“兄弟我想了一宿，觉着这旅游的事估计悬。”
“然后呢？”小林吸了一口烟，这胖子真舍得，天天芙蓉王不断货。
“你想啊，最近机票又贵，人又多，还得跟人事调休，多麻烦！你不知道人事最近跟男朋友吵架，每天都跟吃了卫生巾一样，逮谁喷谁，喷的一脸血。”
“那你想什么时候去，我回头再给你份攻略。”
“啧，这还真得看看，到时候再跟你说。”
老吴灭了烟头起身离去，庞大的身躯在空气中划过连着烟雾都被他卷跑了。
他这一看就看到了年底，留着旅游的十五天带薪年假拿去换成了双倍工资，他对此的解释是：“旅游嘛，七十岁都可以去对不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赚钱，赚钱啊朋友！有钱了新马泰是家后院，东京巴黎就打个飞的的事，开心了南北极豪华邮轮之旅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一天一包芙蓉王的人活的到七十岁？”
揶揄的笑声连成一片。
老吴挥挥手不置可否，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酒局散场已经是后半夜，二人与同事道过别，说好明年再见。
南方的冬天从里到外偷着冷劲，穿再厚的衣服也没用，冬天湿冷的气息从脚底板渗入，透过血管传遍全身。
呼出的浊气在空气中变成浑浊的乳白色，随后消失。
“嘿，你说这天气，老子吐口烟都不知道吐完了没有。”老吴悻悻的丢掉手里的烟头，“妈的，两口就抽完了。”
“我记得你前年年会说过你要戒烟。”
“别人说的话，随便……嗝，随便听一听啦。”
老吴又点上一支烟，“我真的很佩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做什么就做什么，真他妈潇洒。”
小林耸耸肩，说：“你也可以啊。”
“可以老子还用佩服你？前两年你跟那个贾……”
听到“贾”这个字，小林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老吴识趣的跳过人名，“那会儿一周……可能是两周吧，没见你人，老子都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你他妈也是牛逼，说没事就没事了。”
“……”
老吴伸出拳头虚握：“我采访一下你，林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
“……”
“其实你也不是没事嘛。”老吴收回拳头使劲搓搓塞进口袋，“如果你不能再拥有，那你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记。”
小林饶有兴趣的瞟了他一眼，“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因为我刚离婚嘛。”
小林大惊。
老吴不紧不慢的说：“前两天的事，她想离，我也想离，于是我们就离了。”
公司上到老总下到保洁，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老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到点上班，下班回家，全年满勤从不迟到，只要妻子一句话立刻可以放下工作飞奔而去，——这也是他为什么从不迟到却拿不了满勤奖的原因。
老吴晃了晃烟盒，里面已经没有烟了，悻悻的将烟盒丢掉长叹一口气，“大一的男生都喜欢泡学姐，因为学姐懂得打扮懂得把自己当女人，受伤过失落过，所以能不经意间风情万种。到了大三大四的时候又喜欢泡学妹，因为学妹懵懵懂懂纯洁的可爱，在别人手里变得风情万种的女孩当然比不过在自己手里变得风情万种来的好。——要想日子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你说是不是？”
将悲惨的故事当做笑话来说就是将听得人架在火上烤，你若笑了，你便是一样的没有同理心；你若是没笑，那你只好自己难受。
回去的路不长，走过交通路，见到公交站再拐个弯往里走上几分钟就到。
老吴先到家，摆摆手头也没回的向小区里走去。
往日里总会亮着等他回来的那个窗口再也没了灯光，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找不见。
街道上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爆炸之后的烟雾在空气中沉淀久久不散，平日里人头攒动的主干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并将自己最虔诚的期盼贴在门上。
“当…当…当…”
午夜的钟声开始敲响，一下两下…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当钟声停止，爆炸、硝烟、火光再一次充斥大街小巷。
小林关掉电视，因为这届的春晚比去年的还难看。
手机上未读的拜年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最新的一条是老吴发来的，他拍了一张在机场的自拍，提着个大箱子似乎是要出远门。
信息内容如下：
“老狗新年好啊，我现在在机场，准备飞俄罗斯，去那边找几个洋马一块过年。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美得很。
哦对了我前几天看到你那个贾XX了，就住你附近，我跟她聊了几句，她现在过的也是不好不坏，不过我觉得肯定不如跟你在一起来的好。
要是你有看到我前妻代我问个好，记得告诉她我去泡洋马了，别让她觉得没了她我就活不下去似的。
我准备登机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几个标致的洋马做纪念。等着吧。”
生活嘛，就是个不断逃离，最后发现自己回到原点的过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旅行就是一群人去到另一群人活腻了的地方体验生活。
小林打下长长的一串回复，思索一番后按下删除键，一字一字的回复：
“新年好，旅途愉快。”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