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送给文雅
她坐在我的对面,烧烤炉散发出来的浓烟不停的往我的光头上飘,空气里夹在着喧闹的人声、刺鼻的气味、欢脱的气氛。都说生活是乐章,那这一定是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乐》DJ版。
我指指桌上的两盘烧烤示意她吃。
她摇摇头,脸色难看的活像吞了死老鼠。
我又端起一瓶百威示意。
她又摇摇头,这下像吞了两只死老鼠。
要说都市男女的烦恼,我想原因唯二:没钱、没人。按她的说法她是二者皆有,天下烦恼一石,她独占八斗,我一斗,天下人公分一斗。
也就是这种东西不要钱她舍得分我天下一斗了。
“我跟你说,我以后打死不进金融圈,这圈子就不是人混的。”
这是她的开场白。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的工作,问:“网销红酒也算的上金融界吗?”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我看的出这个白眼她给的很认真也很用力,我甚至担心她的眼球会不会在颅骨内后反转360度……甚至有可能翻到270度的时候卡住,然后像个被卡在桌下床底的扫地机器人一样来回转。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问。
你们要记住,当一个女人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后面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情况要发生,好坏参半,不过好的居多。
当幸福来敲门,不要太着急。把眼神调整至深邃挡,点一根烟,记住点烟的时候一定要用力吸,这样当你挪开火苗的一瞬间烟头上会有小火苗喷出来,可以把场面效果推至一个小高潮。
点烟不是为了装逼,是让你在这种紧要关头能沉得住气。
抽烟的速度不能太快,快了就是紧张;不能太慢,太慢就是在找借口。——是不是想把烟和火机一块摔到她脸上然后一脚踹翻她在狠狠的啐上一口?这就对了。
烟头燃烧过三分之一的时候(时间控制在45s左右),她应该也等的不耐烦了,会开始追问你“到底怎么样呀!”或者“你怎么不说话呀!”之类的话。
记得刚才我叫你把眼神调整到深邃挡吗?现在调到清澈挡,压低你的声线,释放你最性感的声音,告诉她:“你很优秀。”——切记,眼神要直视对方,语气低沉而不失诚恳,有力而不失感性。
以上都是我瞎编的,谁信谁傻逼。
我告诉她:“长相气质很好,人品也不错。总体来说优秀的。”
她不以为然,叹着气,开始向我抱怨生活、工作、环境,一切的一切。
“你知道吗我每天要假装自己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中年男人做推销。”
“而且那群人还很特么变态你知道吗?!”
“绩效没达成还要扣工资还要体罚还得无偿加班没到就扣一月工资!”
“每天加班到半夜一两点,现在生物钟都彻底乱了经常睡不着。”
她倒苦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家里老是堵塞的马桶,堵住的时候玩命倒水就是冲不下去,最后只能拿个马桶塞对着那个小洞做活塞运动,听到几声“咕噜咕噜”的令人感到恶心的声音后再倒一桶水,然后马桶会发出一声满足的、像是吞咽的、很大声的“咕嘟”,——这个马桶通了。
“咕嘟!”
她的喉咙间发出类似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玻璃杯和木头桌碰撞的声音,也许是她情绪比较激动,力气用的有些大,周围的食客纷纷回过头来用一种鄙夷的眼神四下乱扫。
我问她,说完了吗。
她说,说完了。
我又问,还想说吗。
她想了想,说不想说了。
我继续问,准备什么时候跳槽?
她踌躇几番,说看看吧。
而后她为这个“看看”加上了诸如“时间安排不了”、“住的地方还没找到”、“现在走工资拿不到多少”等等注解,似乎是为了说服我这个“看看”并非她不愿而是她不能。
每一个“不”背后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血泪,比如“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适合”。
街头闹市的交响乐并没有就此停住的意思,随着入夜越深那些喝多了的人们嗓门也逐渐大了起来,三个六四个五的声音吵的我有些烦闷,我说不如去走走。
这个城市有八百万人口,面积高达一万两千平方公里,大约是113个巴黎的面积,里尔克希形容巴黎时曾经说过“这城市大的如同苦海”,而我脚下的这座城市是113个苦海组成的。我时常与人说,这个城市每天有八百万个故事,你我不是组成了一个分母。
这座城市俨然是个不夜城,辉煌的灯光照的星空都暗淡失色,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昏黄昏黄的。
我打趣她,你能不能满脸刚吃完屎的表情,看的怪难受的。
她没好气的、有气无力的应我,你才吃了屎。
行走到主干道上时,路边有一位街头歌手在唱歌。我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这位街头歌手仍旧唱的兴起。
来往的路人多半是刚结束加班或者是正要开始夜生活的人,步履匆匆,有的轻快有的沉重,但仍有不少人驻足停留。
歌手低沉的声线透过麦克风、音频线最后传达到在电子市场不超过三百块的音响里,远远的飘了出去,追着车道上的公交车私家车一路远行直至被夜风吹散。
歌手面前的吉他盒里摆着一块纸板,“因为梦想,所以坚持”。
她愣愣的盯着纸板看了许久,嘴唇微张,像是下单前准备叫两声的母鸡一样。
“我…”
我拍拍她肩膀打断了她已经到嘴边的话,“走吧。”
为什么我要打断她?
我只是觉得把别人到嘴边的话一巴掌拍回去看她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的表情很有快感,——还有就是我也不想听那些很漂亮的废话和豪言壮语。
生活磨砺人的水平永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在学生时代曾经参与过一次辩论,辩题是“艺术来源于生活是否高于生活”,当时的我坚定的选择了“艺术一定高于生活”一番,学着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风范辩了个痛快。
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明白艺术永远不可能高于生活,这狗日的生活就跟被薛定谔关起来的猫一样,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触发开关的原子会不会衰变,那只被关起来的猫究竟会不会被杀死,谁都不知道。
被我一巴掌把话堵回去的她还有点愣神,也许是在组织语言准备发起下一次的冲锋。
我想起了以前认识的一位学姐,与那位学姐之间有过一段时间的频繁接触,在某个晚上她俩如出一辙的向我大倒苦水,那位学姐说,她想在这个城市扎下根,不想过两年回到老家相个亲找个人便嫁了。
我说,现在房价均价两万,你的工资大概干个三五年可以买个厕所。
她说,我知道,那我也想拼搏下去在这里扎根。
我说,既然都决定了为什么还要抱怨?
那天晚上我们交流了许多对于生活的看法,——是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不知天高地厚的谈生活。
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各自回家睡觉。
说完这个故事,我们谁都没说话,似乎是那一年的沉重顺着时间轴爬过光锥来到现在。
诡异的沉默、越走越快的两个人、在空气中忽明忽暗的烟头。
生活的乐章从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乐》变成《第三十九交响乐》,也可能是海顿的《时钟》,管他的,总之就是令人悲伤。
最后我目送她走进昏暗的楼道,像是看着她走进一张血盆大口之中。
我忍不住出声喊道:“文雅。”
她回过头来,楼道声控灯昏暗的灯光照着她,半百半黄的脸让我不禁发笑。
我挥挥手,说道:
“走路别看地,向前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