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又打过来了,听说已经打到北塞了,王大娘他们准备南下避一避,村口老李叔前些日子也已经去避难了。”她端着碗筷眉头紧锁。
他夹起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红烧肉放到她碗里,说到:“这不还没打过来嘛,打过来了也还有镇北军不是。”
“那也得早做打算不是。”
“你呀,整天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张屠夫一跑村里的肉都贵了不少,再过几天怕是就吃不上你做的红烧肉了。”
一个月后北塞告破。
又一个月后镇北军大败而归。
天下动荡,人心惶惶。
“官府这几日在四处强征兵役,要不我们南下去叔父那暂且避一避。”
她的眉头锁的更紧,眼中担忧之色更浓。
今天依旧做了他最爱的红烧肉,只是分量少了许多,只盛了一个碗底。
听闻隔壁县已经有不少壮丁被镇北军征用带去与蛮夷作战,将士阵亡的讣告堆满了驿站的传书处,兵部门前挤满了前来领取抚恤的白发人。
天下大乱!
见他不言语,她有些生气,怒道:“难不成我们就在这等着蛮夷来杀?”
他吃完最后一块红烧肉,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嘴,笑嘻嘻的说道,“娘子莫怒,为夫这就去为你杀光那些北方蛮夷。”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是你死了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得守寡了。
他从床下抽出一柄剑在院中舞了起来。
他师从武林三先生之一的云先生门下,乃是云先生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当年他学艺有成代云先生行走天下,行至太湖湖畔偶遇了她。
她出身草莽之后,并无显赫家世,相貌也生的平凡。
那年他在太湖湖畔与人比试,怎料对方设下埋伏欲蜘他于死地,好在云先生所授剑法精妙绝伦,竟是让他杀出一条生路逃遁而去。
二人相遇时他伤已好的七七八八,一人一剑只欲杀上门去报了那生死大仇。
他在酒肆里唤来小二要了半斤牛肉一壶粗茶。
她奇道,竟有人牛肉配茶。
他说,酒是事后喝个痛快的,事前喝酒只会误事。
此人甚是有趣。
晚间他又来到酒肆,要了半斤牛肉两坛好久,喝的甚是过瘾。
她端上两盘下酒小菜,说他满身献血好不骇人。
他大笑,没什么比仇家的献血更助酒兴了!
她想此人当真有趣的紧。
此后数年,二人在云先生的主持下拜过天地洞房成亲,在北方寻了一处小村庄过起寻常人的日子。
他收起了剑,忘掉那些精妙绝伦的功法剑法,成了一个寻常村夫。
剑出鞘,无血不归。
他吃过中饭,收拾好行囊,背上十余年未曾饮血的宝剑,嘱咐她南下避战,待他去杀光蛮夷再接她归来。
她流着泪为他收拾好一切。
“你千万不能死!”
“我是云先生的弟子,若是这么容易便死了,师傅他老人家怕是会把我从阴间赶回来多死几次!”
他毅然奔赴镇北军,成了一名不起眼的兵卒。
北塞失守,之后便是广阔的平原地带,蛮夷善马,遇到这平原如虎添翼。浩荡的骑兵大军几个冲锋间便将镇北军的阵型冲散,接着表示屠杀。
镇北军且战且退,鲜血将北方平原染成一片血红。干涸之后的血液又将土地浸成了黑色。
他有数次险些阵亡在连绵数月的战事之中,即便他武艺再高也禁不住千军万马漫天箭矢。
朝廷中主站派与主降派吵的沸沸扬扬。金銮殿上从未安静片刻,百官从上朝开始争论不休,骂累了皇帝便让宫女太监将午膳送上金銮殿,百官用膳后休息片刻继续新一轮的争论。
镇北军退至黄河以北,若兵败黄河则意味着国境彻底沦陷。
战事愈发吃紧,百官仍旧在金銮殿上试图说服对方,皇帝每日带着妃子宫女在宫内寻欢作乐不问国事。
镇北大将军传令全军留下遗书,准备背水一战。
军官来收取遗书了,他在信封上写下她远在江南的叔父的地址,苍白的宣纸上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墨透纸背:我没死!
三更天。
月色惨白如纸,云朵浓黑如墨。
蛮夷发起突袭,数万大军浩荡而来,喊杀震天。
月亮也见不得十数万人的厮杀,见不得血流成河的惨烈,惊的躲了起来。
天地间的光亮只剩下火光。
厮杀,哭喊,哀嚎。
金铁交击,骨肉尽碎的声响不绝于耳。
镇北军早已被冲散了阵型各自为战。在漫天火光中他瞥见蛮夷的主将,那一杆白蓝相间的大旗像极了张屠夫挂在店外的半只野猪,十分的惹眼。
在混乱中他竟是跑到了蛮夷一方的阵营边缘。
既然要死,那也得死的风光且壮烈,若是能被传扬开来她能得到的抚恤也会更多。
蛮夷大军退去,这一仗镇北军竟是胜了,尽管是一场惨胜也足够震动朝野。
主战派终于压过了主降派,皇帝说既然你们有了结果那你们自行决定便是。说完便带着嫔妃继续在宫内逍遥快活。
皇帝不问国事,主战派接手一切战事安排,只要不涉及皇室根基的命令皇帝一律放行,此后的数月里镇北军奋起反击又拿下几个战事要地。
数月静养他已经能够勉强走动,镇北大将军亲自来探望他。
那一夜他一剑惊天斩下蛮军主将的脑袋,在十数万人的见证下劈断了蛮军的帅旗。
他拎着怒目圆睁的人头出现在镇北大将军的面前,盔甲东一块西一块的挂在身上,碎片上还挂着他的碎肉。
镇北大将军将他从一介兵卒破格提拔为随身亲信,他一剑惊天的本事让整个镇北军从上到下为之折服。
朝廷赏赐了许多奖赏,镇北大将军多半都赐给了他,他将这些封赏又给了远在江南的她。
镇北军将蛮夷一路打回北塞,在北塞又展开了漫长的拉锯。
战事连续了三年有余,凭借一身精妙武艺他立下赫赫战功,第三年秋,镇北大将军战死。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在朝廷下发新的封命之前暂代了镇北大将军的职务。
云先生是武林奇人,武艺甚高,且精通兵、奇、书、射,他与其他几位同门师兄一同学艺十年,除去武艺外还继承了奇之道。
奇,奇门遁甲,奇门八卦。
最出名的莫过于诸葛孔明的八卦阵,将数万大军玩弄掌指之间。
朝廷封命迟迟没有下达,云先生并未传授他兵术一门,即便他在十年中略有所学也不敢轻举妄动指挥十万大军。
眼看这年的冬天就要过去,蛮夷经过一个秋天的喘息即将发起进攻。
朝廷的封命终于到了,他按照礼制一丝不苟的行完礼接过圣旨成为新一任的镇北大将军。
兵器已磨的锋利,战马也养足了精神,全军十万人马只待他一声令下将蛮夷屠杀殆尽。
她在江南等了他数年,他每月都会写一封信报个平安。
尽管他在信中从未说过自己受伤遇险,但是她仍旧能感受到力透纸背的字迹之后隐藏的那些凶险。每一次收到信之后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感谢上苍他未战死沙场,也开始担心下个月能否再收到他的信件。
战事绵延到了第五年,北方传来捷报,镇北大将军在北塞布下奇门遁甲将蛮夷一举击溃,一路杀进了北方大草原,蛮夷投降,镇北大将军拒不受降,将草原上的大型的蛮夷部落尽数屠杀,只留下老弱妇孺任他们自生自灭。
朝野震动,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皆认为镇北大将军太过于残暴,甚至许多文人墨客开始以文抨击镇北大将军。
隔着万里,镇北大将军的回应传入宫中:“本将参军就是为了能将蛮夷屠杀殆尽!能完成夙愿,背负万古骂名又如何!”
朝廷命他入宫述职接受封赏,他率着一干亲信行至江南。
当年他说杀光蛮夷时会归来接他回家,如今他来履行承诺了。
他带着她一同进京。
行至半途,异变凸起。
三王爷带着禁卫军起兵政变,将皇帝一脉杀了个干干净净。
从古至今,向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在镇北军中的威望让朝廷感到忌惮,他也深知这次入宫述职就是朝廷要收回他手中的兵权。
他知道自己得交出兵权明哲保身,但是龙椅尚未坐稳的三王爷却不敢再拖下去。
他三王爷可以摔着禁卫军政变抢下龙椅,那手握十万兵马的镇北大将军又有何不可?
镇北大将军和一干亲信在江南遭遇刺杀,数百亲信随从死伤过半,甚至他的爱人都险些丢了性命。
大将军怒发冲冠,带着剩余的人马往北方逃去。
他参军,只因为当初那一句为了她去杀光蛮夷,让她不再害怕。
他收剑十余载只因为她不喜欢每日刀光剑影。
刺客剑刃划过她的脖颈,倘若他反应慢了分毫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在江南闹市,大将军拔剑杀人,杀到红了双眼失了神智。
路人早已作鸟兽散,吓得腿软摊在地上的路人大将军也一并挥剑杀之。
谁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个刺客?大将军这般想到。
人头落地,才见白光划过。
此后几个月里,大将军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三王爷也放下心来,筹备他的登基大典。
这年冬天,三王爷正式称帝,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任命亲信接管镇北军以防不测。
次年春天,新帝出宫巡视各地,不日就将抵达北塞巡视镇北军。
十万兵马填满了北塞的每一处空地,这是一支散发着血腥味的军队,所过之处尽是国土。
皇帝很满意,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的军队。
天下再一次动荡起来,镇北军反了!
皇帝巡视至北塞,被原镇北大将军率军围杀,无一存活。
龙椅再一次空了出来,天下诸侯蠢蠢欲动。
镇北大将军挥兵南下,十万大军越过黄河,每一路前来阻止的兵马都被尽数杀光。
大将军想坐龙椅!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这支整个王朝最精锐,战力最强的军队再无一人敢阻拦。
数月后,大将军坐上了龙椅,镇北军驻守皇城无人敢有二心。各路诸侯被他以铁血手腕压制的不敢动弹。
她陪着他一路从北塞杀至皇宫之中,看着他脱下盔甲穿上龙袍成为天子。
她问他,为什么要起兵谋反呢?
他说,因为他不能容忍有人伤害她。
云先生曾经教导他,剑是用来杀该杀之人。
那年他尚年幼,问云先生,什么样的人是该杀之人。
云先生说,若你认为这人该死,恰好你又有能力杀了他,那他便是该杀之人。
他哦了一声表示记下了。
蛮夷该死,他又有能力击杀蛮夷,便从军北上将整个草原的蛮夷屠杀一空。
三王爷该死,他又有能力击杀三王爷,便率着镇北军让三王爷死在了北塞。
“那为什么你非得坐这把龙椅呢?”
“不管是谁做了皇帝,都会怕我,都会派人来杀了我他们才会安心。杀我无妨,可他们也一样会杀了你。既然如此,那不如我来当皇帝,没有人再敢动心思杀我们。”
这段对话在南下的路途上出现过很多次,他每一次也都是这般回答的。
当他坐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时,他心里也生出了几缕不一样的情愫。
她走了。
大将军……不,皇帝发动了所有人手去寻她却依旧寻不到她。
皇帝屏退宫女太监,独自坐在龙椅上,望着空荡的大殿出神。
皇帝知道她为什么走,可是仍旧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
派出去的人手接二连三的回来请罪,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天已经亮了,皇帝觉得自己有点不舒服,他心里有些堵的慌,太监小心翼翼的上前跪拜告诉他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百官已经在宫外等候了。
既然想不通,那索性不想了。
他心想坐下这把龙椅就是为了护她一世平安周全,既然你不在了,那便护这片江山的一世周全。
他端坐龙椅之上,吩咐太监开宫门宣百官上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