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吴仅有一面之缘,不过那一面似乎见的有点长,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我们是在沉默中度过的。这对于两个陌生的男人而言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抽烟吗?”
这是老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点点头,他扔过来一支四块五的红梅。
“来根小中华,我跟你说,红梅还是得抽3个3的,顺口,还他妈不贵。”
我仔细瞄了一下这根烟,在烟的一端确实是写着数字,然后告诉老吴这上面写的是331。
装逼失败的老吴有些羞恼,说让你抽就抽哪儿来这么多B话。
这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想,不过说来也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怎么会在晚上十点过后拿着把枪坐在我家里还拿枪口对着我。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故事的开始。
当我在下班之后约上公司前台新来的女同事吃过晚饭看完电影正在考虑着今天该用到哪张酒店的VIP卡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正在电影院门口等着她。
操,饭也吃了电影也看了你告诉我你有男朋友?
这简直是拿我当人形自走ATM!这感觉就像独孤城和西门吹雪在紫禁城决战的时候,一边刚拔出佩剑准备来上一式天外飞仙另一边直接扛出了一把加特林突突突突的就打完了一条弹链,——这他妈不科学!
我感到出离的愤怒,于是我坚定的告诉她:那行,那你俩路上慢点。然后去我看着两人像连体婴儿一般恨不得揉成一个人渐行渐远,明明可以放火取暖为什么偏要相互依偎?
我打开家门,两只脚互相帮助脱下皮鞋,打开大灯的那一刻我许久说不出话来:谁能告诉我我家沙发上坐着的这个胖子是他妈的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开头的那一部分了,如果你忘记了请倒回去再来一次。
当你回到家中发现家里多出了一个陌生的胖子你会怎么做!
报警?打他?揍他?还是转身就逃?
当你家多出来的这个陌生胖子手里还拿着把枪指着你你会怎么做!
我他妈的能怎么做,我只希望他的枪质量尚好不是非洲黑叔叔那种抓手里甩两下都会走火的宝贝疙瘩!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老吴,我是来杀你的。”
这话好耳熟,“我叫XX,我是来杀你的”这种台词不是已经在无数电影里泛滥了吗!我还记得我上一次在电影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因此而吐槽了半个小时,硬是把同行的妹子征服了当晚就去开房了,——可我他妈现在很害怕啊。
“你想知道是谁请我来的吗?”老吴问道。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
“我不告诉你。”
——以后谁再跟我说杀手都是黑西装戴墨镜不苟言笑的我一定当场上去跟他玩命。
“你也别紧张,还是有救的,我这个人有个规矩,如果你让我觉得开心我会放过你的。”
场面顿时充满了暧昧的气氛,老吴拍拍屁股下的沙发示意我坐下,——撅起屁股当兔子也比被一枪崩了强啊!
老吴递过一把Zippo示意我点上那根号称3个3实际是331的红梅,用一种gay里gay气的语调问我你都会写啥。
大保健?全套?我一直都是躺着享受的那个啊!
“我……我……”我嗫嚅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相信我,如果换做是你你的状态不会比我好多少,没有吓尿已经是我最后的倔强了。
老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拍茶几质问我你想觉得我想上了你吗!
难道不是吗?
“我只对女人感兴趣!女人!”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女人两个字的发音。
看来我在死前是不用撅起屁股服侍这个看上去有95公斤的男人了。
“你都有点啥技能没有。”
“我……我会写情书,写的贼溜。”
“哟,还是个文艺青年啊,那成,我说,你写,给我写个我的自传,写的好我就不杀你了。”
“那……”
老吴用一种鼓励的目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咽了咽口水,说出了下半句:“如果我写的再好一点你可以帮我杀个人吗?”
“不行,给我滚。”
我如蒙大赦抬脚就跑,左脚刚跨越茶几就听到后面传来了拉枪栓的声音,于是我就在被枪口指着的情况下写下了这些字。
老吴,现年二十八岁,出生在中国东边海岸线往内陆方向的一个前看不到海后看不到山上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的名字挺有意思,叫长安村。
后来长安村慢慢的开始发展壮大,直至最后成为了一片工业园区。
在老吴十三岁那年,深谋远虑的他深刻的意识到在这个工业园区里像他这样的原生住民很可能最后就是到了某一个车间里头成为一个流水线上的操作员,像机器里的齿轮、血管中的红细胞一样,重复着机械化的操作直至最后垂垂老矣致谢落幕,从生到死都会在长安村里度过。
于是乎,老吴……不,是小吴。小吴在某一个月朗星稀的日子里,和灰狗坐在村头王师傅的理发店门口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之后做出了一个意义重大的决定:跟着村里头的三哥一块去城里讨生活。
当他带着灰狗找到三哥的时候,三哥正在和村尾的红姐躲在一个板房里不知道做些什么,小吴听着里面不时传出来的各种叫声只觉得自己害怕极了,愣是不敢敲门跟灰狗一块坐在门口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好在这声音十分钟之后就停了,隐约听到了几句还是那么快之类的声音,值得一提的是老吴在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说道,当初年少无知啊。
言归正传,在小吴交出了他所有的积蓄以示他想跟三哥去大城市里混的决心之后,三哥同意带上了他,并告诉他会带他闯出一番大业云云。次日小吴便跟着三哥搭上了三天一班的从长安村开往X市的客车。
——二十八岁的老吴并没有提及他的父母及家人,我也不想冒着被提前崩死的危险去问,所以请你们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有十分钟的三哥成为了他的“监护人”这种奇怪的问题。
初来乍到的小吴被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顷刻间迷了眼睛,在小吴二十二岁的那年,他终于知道在自己的履历表上上的工作履历那一栏应该填什么了:混混。
二十二岁的小吴觉得这不是个事啊,这么混下去何时才能出头,在经过一番痛定思痛之后小吴毅然的离开了那个只有十分钟却又待他极好经常让他像十三岁那般蹲在某个板房门口帮忙放风的三哥,坐上了一天四班从X市开往长安村的客车。
阔别多年的家乡,村头牌子上的长安村三个字已经变成了“长女寸”,村口王师傅的理发店倒是还在,只是不是老王师傅是小王师傅了,听说村尾的红姐在两年前也走出了长安村不知去了哪里……这个村子,似乎变得陌生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从工业园区那边传来的人声和机器的轰鸣声。
小吴感到意兴阑珊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两天择日北上去到天子脚下的那个城市去漂泊一番直至闯出一番不大不小的事业,倘若是能在天子脚下安个家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你体验过孤独感吗?”
红梅烟的烟雾笼罩着老吴的面庞,在电脑屏幕的光芒之下我竟依旧分不清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不等我说话老吴又说道,“孤独感总是容易让人绝望,而在当时最让我绝望的是我发现我家的房子都没了……”
是的,二十二岁的小吴在转了三遍长安村以及在村口小王师傅的劝说下终于接受了事实:他家的房子挨着工业园区了,在某次工业园区扩建时这间数年没有人住过的小屋连同小吴的童年一块被推土机推进了建筑垃圾堆里头。
早年的小吴有没有家我并不知晓,但是我知道现在他连可以成家的地方都没了。
次日清晨,小吴再一次搭上了客车,这一次没有三哥在前方带路告诉他城市如何的好,因为他早已领教过。
上车前最后看一眼这个名叫长安的村子吧,尽管在这里的回忆已经被推土机强势的推进了垃圾堆,可小吴依旧充满了不舍。
小王师傅挥着手向小吴道别,小吴点点头,很想告诉他他还会回来的,转念一想说了这话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只能作罢。
用力的挥手,似要挥去那些不得志与阴霾,直至最后挥破天上的黑幕,直至迎来那一束光。
没有人知道这一趟客车带着小吴去了哪里,我知道那他肯定不是去了天子脚下,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坐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写下这些,——更何况在天子脚下干这行的人要么早死了要么早牛逼大了也用不着接我这种市井小民的单子。
没人知道在后来的岁月里小吴怎么变成了现在拿着枪指着我的老吴,不过按老吴的话来说这份活计也就是个兼职。他也有着朝九晚五的工作,也会涮着火锅吹着牛逼,也会跟着他“白天的同事们”偶尔去一趟大保健,——直到他去年结了婚。
我是头一次听说“买凶杀人”中的凶可以是一门兼职的,干着这份兼职却仍旧逍遥法外我想这也是老吴厉害的地方。
老吴对于“杀手”这个头衔嗤之以鼻,什么杀手啊,那都是艺术加工出来的东西,干我们这行就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
我问他那你怎么做了这么久还没被抓进去吃花生米呢?
老吴笑了笑,然后问我,我笑的有没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对话我已经放弃挣扎坦然面对死亡,于是我坚定的告诉他,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开再跟我说话?
老吴说他每次动手之前都会像这般,让人做一些事情,如果让他满意便可以放过对方。
“因为那样很有趣啊。”老吴说道,“你永远想不到他们会做出一些什么事。”然后老吴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吞食自己排泄物的、当场掏银行卡跪地求饶的、暴怒而起让老吴不得不提前开枪的,最奇葩的是说自己女儿很漂亮并且表示可以立刻叫回家长让老吴领回去当性奴的……人性的丑恶莫过如此。
我告诉老吴我好像没得选啊,帮他写份自传这差事可是他安排给我的。
老吴不置可否,拿出一个U盘从我的电脑上拷走了这篇文章,并且清楚干净了这些使用痕迹——我想这份谨慎也是他能存活至今的原因之一。
我没有问老吴是否会放过我,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想要杀我。老吴说不可以,说了就坏了行规,坏了行规那他也得死。
我点点头表示之情,转过身去看着楼下常去的那家烧烤摊,烧烤摊的老板是一位姓牛的中年妇女,被我们这群熟客戏称为垃圾食品王,从业餐饮行业多年一直从事各种垃圾食品行业,被无数同行一直模仿却从未被超越过。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四处张望一番最后发现了在窗边的我,她举起两串烧烤向我示意,询问我是否要送几串上来,我挥手示意表示拒绝。
凌晨前的夜晚总是最黑暗的,我放下手想起了故事中的小吴,在那个破晓前的清晨也许他也是这么和小王师傅挥手道别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没了回忆的长安村。
背后传来了一阵响动,我感觉到一个冰冷的物体正抵着我的后脑勺……
夏天的破晓总是来的比较早,比2002年的第一场雪更早。
老吴背着手走在人行道上,迎着初升的红日渐行渐远。
远远的看去,95公斤的胖子的背影,好像一条狗啊……